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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恭敬地说,一面暗想,这纪家也算是有门第的人了,家中娘子并不出来见人,还要隔道帘子,怕还不够富贵,这城中再富贵一等的人家,如县令那里,是断不能让这别家男仆轻易见了女主人的。
    里面纪家娘子何氏开口了,她略带些西面的口音,听起来倒不算吃力,说的还是一口官话:那便有劳了。一面翻着手里的拜帖,见是四份儿,心中颇为奇怪,谁家送帖子不是送男女各一份的呢?
    何氏亦想,讲究人家该有个管事娘子来见我哩,这程家也就是个不上不下罢。口上却令程福转告,先谢了新邻热心,唤了家中管事来与程福相认,又问程福个中缘由。
    程福道:我家太公安人年老,腿脚不甚灵便,上拜帖以示尊重。暖宅时要来的是小娘子和小郎君,先混个眼熟罢咧。
    纪氏笑了,她也粗识几个字,粗懂些规矩,然则看这邻居丈夫叫程谦、娘子是程氏,肚里纳罕:同姓不婚哩,怎么夫妇同一个姓?细细一看,是夫妇二人没错,并不是兄妹她并不曾想到赘婿上头去,毕竟少见。却也不好当面问这个,只问这街上都住了哪些人家,有什么人口。
    程福一一说了:这街上极是清净了,除开府上与我主人家,还有赵家、李家、王家、杨家、柳家,都是中等人家比不得府上,比下却是有余的。又分说各家人口,不过粗粗一提。
    何氏也只记了个大概,又令给了一百赏钱,方请程福带自家管事的去认个路。
    不一时,赵家等街坊家中有管事的遣管事来送帖子,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殷实人家,是有仆役的多,纵没有管事,也有几个帮佣,倒是都很体面。
    何娘子也就从一家那里问另一家的事儿,知道程家是招赘婿的,知道赵家有个寡居的老妈妈一类。肚里一轮回,只觉程家办事倒比旁人周到,连何处采买都告知了。程福还略提一句近来县令李略有心事,并不出来走动一类。
    晚间纪主簿回来,何娘子本想把这些说与纪主簿听,不意纪主簿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了。何娘子登时脸上变色,冷笑数声,让使女打了盆冷水来泼了一头一脸。
    纪主簿被冷水一激,酒醒了七分,一看老婆,就有些恼:你这妇人,这是要作甚?
    何娘子冷笑一声,仆役四散,rǔ母养娘拉着哥儿姐儿就跑。何娘子把腰一叉:县令近来心绪不好,你头日来便这般模样,可是嫌日子太顺?
    纪主簿道:我便是与他吃酒来你如何得知他心绪不好?
    何娘子一转头,进房去了。纪主簿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一把脸,跟了进去:说啊,你!
    何娘子听他这声气不对,这才把白天的事儿说了。纪主簿摸着下巴:怪道他脸上淡淡的,我们皆不敢痛饮。
    何娘子yù待要说不敢痛饮还醉成这样,一身骚狐狸味儿回来了,又想起丈夫已做了官,又是举人出身,与往日有所不同,方忍了下来。又说起街坊要拜访暖宅之事,纪主簿道:这两日怕不得闲,衙中同僚还未请哩,今日在泰丰楼里吃的酒,想是他们都吃惯那里的,你取了钱来,去那里订几桌酒席,还有他们的家眷也要一道。又有,大郎也要读书,还要请教他们这里有甚好先生、好书院哩。
    何娘子道:我醒得了,明日叫他们拿了你的贴子,一一回了。
    纪主簿忽地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穿了湿衣说了半天的夜,跳脚道:快取了gān衣裳来与我换了!
    纪主簿换了衣衫,何娘子嘴巴闲得无聊,又说起街坊来。最有谈资的无过于程家了:只可惜了他们家,原也有个中了举的小郎,竟于赶考路上病死了。又两代没儿子了,这一门子,可怎么过好哟~好好的姑娘,嫁不了门当户对的人,啧啧。
    人便是这样,口上说得慈悲的,大半会搀着些玩味,未必是幸灾乐祸了,只要显得自家过得好。
    纪主簿把脸一板: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岂可这般幸灾乐祸?好好与人相处,那家太公既是秀才、又养过举人儿子,想是有些不凡之处的。我如今做官,要重名声,娘子也要仔细才是。
    何娘子伸出指头,虚空点了他几下,啐道:呸!我是那样的人么?不过是说与你知道,你不想知道,往后我便不说,看你丢不丢丑。你还是先写了书信,明早发往乡里吧。
    纪主簿一拍额头:正是,这是再不能忘的。还要为叔伯们办事哩。又想,这娘子泼辣是泼辣了些,大事上却是不错的。
    何娘子忍不住嘲道:他们供你读书,可不是为了着你办事,你既醒了酒,我便认真与你说。你家原没钱供你读书,他们有钱又供了你,是恩qíng,你得还。如今你是官儿了,帮不帮得上忙是两说,是要有个心意。只你要记得,贪赃枉法的事儿,你不许去做,或为了爬上去为他们撑腰就胡作非为,可是为你死去的爹娘丢脸,阿家阿翁过世前要我盯着你,我可不敢忘。
    纪主簿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不过因自家是商户,易为人所轻,方借族内子弟读书,不图大利,买平安耳。这些年,他们为我们出力不少,这个官儿,也是得他们的钱疏通才有,做人岂可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