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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愕之后,郑靖业肚里偷笑,依旧在他的坐位上坐得挺直。世有三公与皇帝“坐而论政”的说法,表示皇帝对大臣的尊重。故而宰相是有个坐儿的,这个待遇,皇子诸王都没有。后来这官制改而又改,但是这个尊重大臣的规定还是变,不过人数上一直有所增减而已。
    眼看着这个老家伙跳到坑里,郑靖业心里如何不畅快?
    季繁一直在操办这件事情郑靖业是知道的,季繁自入朝以来,还真没办过什么大事。原因也简单,郑靖业本来就是撺掇着皇帝把这老头儿弄来当活招牌的,没打算让他干啥实事,也就没分给他具体任务。郑靖业已经挖下了坑让季繁跳,不意季繁的行动力实在成问题。
    这也不怪季繁,名士有名士的做法,官吏有官吏的门道。初时看着花团狂锦簇,谁知道里面一团烂泥?先是没僚属,招聘人手吧,都是要靠推荐的,全都是使得不顺手的人。再说议政,他又没个具体业务,也就是个备咨询,事事发表一点意见就是不让他插手去办。御史骂人还有个职责所在呢,他就是个看戏的。
    季繁要真是个傻子,他也不可能混到现在这样大的名头。即使老了,脑子久不动有些锈了,磨了这些时日也醒过味儿来了。
    明白过来也晚了!
    季繁骑虎难下。终于明白了政治的一条潜规则:有些不想执行的规定,也不说废除,就这么拖拖拖,拖到不了了之。正如民间对于女子的要求还是希望三从四德什么的,但是如果你穿上男装带个奴婢上街,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世家找他诉苦,也不是把宝押在了他的身上,明摆着的,皇帝连自家人的爵位承袭都压下去了,他还管你什么世家!这位皇帝与以往的皇帝都不同,自古皇帝不长寿,活过五十岁的都算是烧了高香了,在位能超过二十年的都是神人。这位倒好,从小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上马能砍人,下马能骂人,活到如今六十岁了,还有心情抱着如花似玉的小老婆。
    登基三十余载,开疆拓土、保境安民,文治武功样样行,朝中也有许多心腹。一个人在一个位子上呆得越久,他在这个位子上的威信就越高,就能办出许多破空这个位子界限的事儿来。他,扛得住!
    可是季繁一开始进京就昏了头,先插了一只脚进去,跟世家走得太近,还TMD答应了人家。他初时是没有料到郑靖业会荐他为官,现在爬到墙上下不来了,为了名士的名头记,他也要提上一提的,总不能言而无信,季繁还要这个脸皮。他心里对这些让他出头的人也是恨得不行,挖坑的郑靖业倒让他给忘了。
    要么就是把世家的要求暂缓,要么就是克扣军饷、赈灾款、皇帝的用度……反正,必与一项有冲突。季繁也光棍了起来。反正他只是要给世家一个交待,或者说,一种姿态。那他就上书呗,办事的又不是他!
    季繁在下面说得动情,朝上立着的一大半的人面露惨色。是啊,人家努力工作换来的爵位,万一老婆命不好生不出儿子来,庶子也是子,凭什么不让人家袭爵啊?这不白干了么?很多人家的爵位在建国之初可真是拿命拼来的。
    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答应了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还要掏自己的腰包。不干,坚决不干J帝的手抚上一份折子,这是前两天递上来的,对于京畿地区收成的担忧——今年冬天没下雪。
    混蛋!一群大老爷们儿见识还比不过一个丫头!国以民为本,懂不?!
    季繁心里也是大怒,一群王八蛋,让我出头,你们怎么不跟着附和啊?郑靖业咳嗽一声:“复不复旧制,不过圣人一句话的事,为臣子却要为君分忧的,这一笔钱要从哪里出?”起身向皇帝躬身道,“臣惶恐,户部那里现无这笔款子的。”
    郑靖业多敬业啊,国家去年收入多少,花销多少,今年又有什么样的预算一一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郑靖业表示:“诸王年岁渐长,亦需营建府邸,分派封地。”
    你们说吧,从哪里扣出这一笔发俸禄的钱来,从哪里拨出合计得有几十万的封户出来。克扣军饷?截留赈灾款?让皇帝儿子没饭吃?你说你说你说。
    郑靖业上台之后对皇帝来说一个大的好处就是,他挡住了许多人对于魏静渊政策的反弹。谁也不敢说,你别给大头兵发工资了,会造反的,也不能说不管灾民的死活,他们造不造反另说,你说不赈灾那就是不恤民,名声就臭了。至于皇帝儿子,你自己掂量着看。如果谁有更好的主意,欢迎提出。
    郑琰的县君,大半由此功劳而来,先时郑靖业就是拖拖拖的,用各种借口拖下来,也有点“养匪自重”的意思,使皇帝少不了他,再额外捞些好处。此时既是被东宫惦记上了,少不了先糊这些破事,好专心办了太子。
    皇帝笑了:“都不要吵了,刚过完年就嚷嚷,不成话。”让季繁把计划写一写递上来,看看可行性。
    又一次郑靖业帮皇帝挡了灾,在皇帝心里,他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郑靖业回去把闺女看了好几圈儿。心说,这丫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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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高兴了,郑靖业略有遗憾,季繁这里就开了锅了。季繁突然觉得,在京里再呆下去就没意思了,郑靖业的话让他遍体生寒,老先生几十年的精明全回来了,走!赶紧走!再不走,几十年的名声就全交待了!
    季繁悟了,就算是国库有钱,皇帝也不愿意发,也总有各种理由搪塞,最常用的理由就是用之于民!如果今天这话被添油加醋传出去,一个不顾百姓死活、只管谄媚世家的名声砸下来,季繁就不要活了!
    如今朝廷上寒门出身的官员也不少,许多人只是门第不如世家,家财丝毫不少的。也就是说,能量也是不小的,他们绝对乐得看见许多世家子弟因为袭爵的原因荫封不够级别或者干脆没了荫封的优惠,出头之日来了!他们绝对会乐意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借民间舆论压一压这些拦路虎。即使没有这些人,他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得意门生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赶紧的识相滚蛋,说不定郑靖业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要是晚了……
    季繁一个哆嗦,他得承认,他老了,让他安心养老去吧。
    退休报告还没打上去,撺掇着他出头的人不好意思再缩着了,一堆的人跑到季繁家里去慰问。郑靖业却是个做事偏要做绝的人,他老人家轻轻巧巧就把这事儿捅到皇帝跟前儿去了。
    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是,这时候朝廷人才半在世家,也必须承认世家子弟的教养确实不坏,皇帝给太子选的人马,大半出自世家。季繁为他们出头,他们自然也要回报。太子也指望着借季繁的身份压一压郑靖业,能搞臭郑靖业最好。
    郑靖业又不是傻子,在皇帝面前感叹:“臣原以为,他是海内名士,入朝为官也是为朝廷张目,不想他老人家一派天真烂漫。人本高洁,不相信人心鬼蜮,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皇帝原也当季繁是摆设的,此时一点头:“原也怪不得你。”
    郑靖业摇头:“臣这师父是死乞白赖拜的,算是要胁着当了人家弟子的,自季师入京,就不乐见我,也有这个缘故的。总想着,当时办得不地道,说出去也不好听,也该回馈一二,他又是海内名士,对陛下许有益处,两下便宜,臣也算是沾了个光,还了师恩,报效圣人,彼此便宜。谁料……”长吁短叹,“先生入京,我就有些怵着见他,后来先生入仕,想登门拜访,又怕惊了他那里的客人。这一回,是非去不可了。故此想向圣人讨一纸手书,好作敲门砖,否则还真怕被打出来。打出来也没什么,那是师傅,要是被旁人看到,臣未免脸上无光,咳咳,宰相叫打出来了,也丢圣人的脸,他那里日日有不少与臣同朝为官的登门请教。”
    “他那有什么客?”皇帝因郑靖业把季繁的提议拍回,心情大好。
    郑靖业摇头:“圣人,写吧。”
    郑靖业带着皇帝安抚的小纸条到了季繁家里,季繁家门口堵着一堆的车马呢。郑靖业不客气地进门,客气地见季繁,身边还带着几个皇帝好心好意给郑靖业护航的内官,以期让他家宰相不会丢脸被赶出来。
    至于内官回去会跟皇帝说他在季繁家里见到了什么人,那还真不是郑靖业能控制得了的,不是么?
    师徒再见面,感慨万千。郑靖业依旧恭谨得可以,交待了皇帝的差使之后,马上执弟子礼。
    季繁叹道:“冬春之季,冷暖交替,老夫不中用了,风邪入体,你可要小心才是,多饮姜汤。”
    郑靖业道:“谨遵命。”
    接着季繁表示出了要致仕的意思,郑靖业劝阻无效,只得道:“先生刚置下的家业,还有这些僚属,他们可是指望着您吃饭的……”